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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行走萬年的直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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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修第二天很早就醒了, 外面天色才剛擦亮,他坐起來看了一眼手機,差兩分鐘六點。

昨晚他做了夢,夢到江橋吃醬牛肉卡到嗓子眼裏,怎麽咳都咳不出來,在生死一線的時刻集魂幡忽然像是開了掛,猛力拍打在江橋的背上, 強行讓他把卡住的肉吐了出來。

……這個夢荒誕得可以,以至於在夢裏的唐修都猜到了是在做夢,。

他坐起來借著擦亮的天光回頭看了一眼集魂幡——平靜如同過去幾千年的每一個日日夜夜, 沒有任何波動的征兆。

唐修嘆口氣。快要入秋了,屋子裏有些陰冷,老人家非常養生地扯了一條毯子裹住自己的腳,開始日常對著自己的集魂幡發呆。

這老東西, 一會暗示宋棉,一會暗示陸康景, 一會暗示江橋,可等他把每個人身上的秘密逐個破解,這家夥又開始裝死了。

不,其實他沒有破解江橋的秘密。不過江橋這個人也不會有什麽秘密, 他最大的秘密就是膽敢以血肉凡人之身戀上一個永世長存的修行者,且戀得心胸坦蕩,每天都打了雞血一樣。

想到對門那個導演,老祖宗不由得嘆了口氣, 說不清自己究竟在愁什麽。

今天的日程表上排著唐修和王禹唯一的一鏡對手戲,而且在早上第二個鏡頭。唐修拍完第一個鏡頭後就一直看著樓那邊,王禹一早上都沒有露面,應該是還在警局裏扣著沒回來。江橋也不在,剛才那個鏡頭還是副導演看著拍的,能不能過了江橋那關還要回頭覆審。

張凱行站在原地讓助理給補妝,臉部僵硬地低聲說道:“別看了,江導今天未必能來。”

唐修嗯了一聲。昨天他托葉之珩動用人脈打點關系,所謂的臨時檢查“剛好”查到王禹,現在想必媒體都在警局附近堵著,江橋想見一面也難,估計是要一天了。”

整個劇組都心知肚明,江橋一大早離開劇組是趕去處理王禹的事情。據說今天淩晨有人聽到江橋接到王禹經紀人的電話,全程臉色鐵青,一共說了四句話,大抵都是“不行不可能沒這個先例”之類的。拍攝期間被爆出重大醜聞,王禹這個角色不管怎麽說都保不住了。

張凱行拉過唐修小聲感慨,“你說王禹也是夠倒黴的。雖然他自己有毛病,但是要不是江導的手剛好壞了,他又剛好這陣子正朝江導獻殷情,估計也沒這攤子事了。”

唐修看他一眼,卻搖了搖頭,“作惡早晚會有劫的。凡人只活一世,僥幸心理還是不要有比較好。”

張凱行聞言一楞,竟然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十來歲的後生灌了一波人生道理,可他卻又說不出來什麽。

唐修人年輕,但周身卻有一種氣場,教導起人來一點違和感都沒有。

張凱行突然想到前一陣,妻子晚上獨自外出卻被人威脅不要再在內地發展,若不是機靈呼救跑了出來,還險些被人……

他一直在查背後指使的人,愁得幾宿幾宿睡不著覺,結果突然有一天收到一封匿名信,幫他寫明了背後的人是於印。他順著指示一查,果然是那小子。

最近這一陣遇到的怪事不少,按理說和唐修扯不上關系,但他莫名覺得唐修這個人也給他一種相似的怪怪的感覺。

張凱行正想著,唐修突然用閑聊天的口吻問他,“前輩,上周的新聞你看了沒有?”

張凱行心裏一突,“什麽新聞?”

“於印被黑粉在巷子裏圍毆,折了兩根肋骨進了醫院,兇手抓到沒有?”

唐修的眼睛黑亮黑亮,張凱行心又抖了一抖,他穩住表情說道:“沒有吧,圈裏這種爭鬥太多了,於印不算什麽大腕,警察未必願意浪費太多警力在他身上。”

“哦?”唐修一笑,聲音風輕雲淡,“我倒聽說他壓根沒敢報警。傷筋動骨一百天,他這一進醫院,手頭上堆著的兩三檔綜藝直接換人,有一個在爭取的劇本也直接被拿下來了。損失如此慘重卻息事寧人,估計也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吧。”

張凱行看著唐修,好半天都沒說話。

他見過唐修寫字,唐修那個經紀人李子平寫字他也見過。如果不是紙上的字跡完全不同,他幾乎要懷疑是唐修暗中在幫他了。

這個年輕人的眼睛亮如明鏡,當他看著你的時候,無論是用多麽雲淡風輕的口吻說話,都仿佛已經把你整個人的秘密看破,晾在太陽下。

……

張凱行估計得沒錯,江橋今天一整天都沒回來。副導演吹毛求疵的功力照某閻羅比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裏,劇組今天的進展非常順利,下午五點多就全都拍完了。

助理們開開心心地買回來一堆水果奶茶瓜子什麽的,大家一起坐在樓前嗑瓜子閑聊天。

沒人願意回去,倒不是不累,而是人民群眾都有一顆八卦心,想看看導演回來是什麽反應。

胡廣然一邊吃葡萄一邊吐葡萄皮,搖頭說道:“咱們這部戲也算命途多舛,我覺得導演應該找人看看風水。”

唐修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,“怎麽說?”

“你想,在你之前江導心中的小白原本是宋棉和陸康景,結果還沒開機這兩人就都出事了。王禹也是導演這次新提拔上來的重要配角,轉天也進去了。”胡廣然手沒拿住,葡萄果肉刺溜一下子就擠了出去,只留下手裏一塊皺巴巴的葡萄皮。他楞了下,隨手把葡萄皮丟進垃圾桶裏,繼續說道:“這部戲還是江導自己領投的呢,哎……”

唐修聽了半天,低聲說,“在拍期間曝出重大醜聞,算王禹個人違規,劇組不會有什麽損失吧。”

一旁的張凱行擺了擺手,“不是這個道理。《斬狐臺》開機以來因為選角和改角的事上了好幾回熱搜了,這要是再來一發,人民群眾肯定覺得這劇破事多。電影的價值貶損是個玄學,畢竟這年頭觀眾們一個比一個矯情,會不會有什麽想法誰都說不好。哎,江導這人好面子愛惜羽毛,最看重這些。”

唐修聞言楞了好一會。

到了晚上十一點多,吃瓜群眾早就散去後,江橋終於回來了。

某導演低調回劇組,站在自己房間門口裝模作樣地掏了掏鑰匙,環顧一下走廊無人,直接溜去了對門。

唐修正穿著小背心坐在床頭發呆,江橋門都沒敲直接閃身溜進來,嚇了他一跳。他皺眉說,“導演,您進演員房間越來越隨便了。”

江橋嗯了一聲,眼珠子一轉看到他小背心包裹著的好身材,低聲道:“你在劇組也越來越隨便了,之前不還穿個睡衣麽,現在天天穿著背心,一點萬年神仙的仙風道骨都沒有,是不是天天就想著勾引導演?”

唐修聞言忍不住笑,“天涼了,我睡衣那個料子涼颼颼的,讓你一說好像我藏著多少心思一樣。”

江橋撇撇嘴,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床尾,“來和你說說王禹的事。”

老祖宗不過一點頭,“嗯。”

“王禹的情況要比陸康景嚴重很多。陸康景新聞雖然炸裂,但他一共也就碰過幾次搖|頭|丸,這東西在圈子裏並不罕見。不過王禹碰的藥品種類就很豐富了,今天在警局裏我聽警察給我列舉一遍,聽得我都覺得開眼界。”

然而唐修卻說,“沒區別,都是吸毒。”

江橋一頓,“是這個道理,但我以為這麽說你心裏能好受點。”

一直半垂著眼邊聽江橋說話邊刷微博的唐修聞言擡了下眼皮,目露驚愕,“我?我怎麽了?”

江橋狐疑地看著他,“你……對陸康景真的沒有半點熟人間的同情嗎?”

唐修聞言嘆口氣,無奈道:“老祖宗行走萬年,懲惡揚善是存在的意義,同情與憤怒這兩種情緒,我一早就戒了。”

江橋聞言稀奇道:“情緒還能戒了?”

唐修點點頭,“能的。”他看了江橋一眼,又補充道:“你要是能活這麽久,漸漸的也能揣摩出,這是道。”

江橋活了這麽大,還從來沒體驗過以一個零知者的視角聽全知者向他科普。這種感覺很新鮮,而且出乎意料的不讓他覺得討厭。他突然想到什麽,“哎對了,你們修行人士是不是七情六欲都要戒掉?除了什麽同情憤怒,還有什麽?”

唐修看他好笑,“你想問什麽?色|欲愛欲?”

江橋被噎一口。老祖宗說話太直接了,他這個厚臉皮都有點受不了。

然而唐修卻並不覺得自己開啟了一個多麽令人害羞的話題,他正色道:“其實不是。數千年前天道重人心,我們修行中人便會刻意壓抑一些本能情緒。但近幾千年來天道反而重人行,修行者只需做好該做的事,至於心裏到底怎麽想,天道懶得糾結。”

他看了江橋一眼,不知道想到了什麽,嘴角帶了一絲笑意,“我不同情悲苦,不惱怒罪惡,完全是個人習慣罷了。活了一萬年,經歷的太多了,要是什麽事情都化作自己的情緒往心裏裝,老祖宗就真的活成老祖宗了。”

“有道理,有道理。”江橋忙不疊點頭,“這才是大智慧,在心靈上給自己減負。”

屁減負,其實他心裏是松了口氣,某老不死的沒有把愛情這種東西直接從生命中戒掉,不幸中的萬幸。

唐修看他不知道在盤算什麽,突然問道:“對了,王禹要被劇組開除了?”

江橋點頭,“當然。這是我的劇組,不幹凈的人絕對不可能留下。”

唐修聞言拄著自己的頭看著他,“所以,你是不是恨死我了?”

“嗯?”江橋一楞,“這話怎麽說?”

“張凱行說江導最討厭劇組裏傳出不光彩的事。你這戲第一男主是陸康景,結果出事換人了。現在剛開機沒多久,重要配角也出事了。仔細想想這兩件事都和我有不小關系,你就不恨?”老祖宗的口氣帶著幾絲玩味,然而眼睛裏卻十分認真。

江橋聞言笑了,看他數秒,“不恨。我就是覺得今年這個戲挺奇妙的。”

“奇妙?”

“嗯。”江橋忍住了伸手摸老祖宗頭的沖動,淡淡道:“從我電梯裏遇見一個怪人開始,就一直都挺奇妙的。”

唐修嘴角往下撇了撇。他大概明白江橋是想說一句撩人的話,但這家夥天生浪漫細胞長歪了,每次強行浪漫都效果淒慘。

江橋看他沒反應,心裏有些打鼓,想描補一下,“我說的這個奇妙不是那種自嘲的奇妙,而是感慨人生際……”

唐修的手捂在了他的嘴上,有些無奈地看著他,“老祖宗心領你要表達的意思了,不要越描越黑了。”

“唔。”江橋住了嘴,他心裏忽然一動,在唐修掌心裏撅了撅嘴唇。

輕輕地吻在掌心,很癢,很柔軟,唐修覺得一股電流從指尖一下子蔓延到心頭,他下意識收了手,呆楞楞地看了江橋好幾秒。

而後他突然想起什麽,猛一回頭。

集魂幡安安靜靜,不知是死是活。

“怎麽會這樣……”唐修低聲喃喃,極為失望。

“怎麽了?”江橋挑眉湊上前來,也扭頭看了一眼集魂幡。雖然唐修跟他再三保證不是妖,但是看見這玩意他還是有些不適。

其實不僅僅是上次受到驚嚇,打從第一次在唐修家裏見到這東西他就覺得心裏頭有些怪怪的。這玩意花紋難看又很陳舊,挑剔如他本應不願再看第二眼。可當初在唐修家客廳裏擡眼遠遠一瞟,這玩意的那些古怪花紋就像印在了心裏。

不過隔著一個防塵罩,這玩意看起來倒讓人舒心不少。沒那麽詭異了,像是加了一層濾鏡,質感看起來也好了很多。

唐修突然看著江橋,似是有些困惑,“你說,世間有天地,人間有善惡。假如黑為惡,白為善,那麽紅色是什麽呢?”

江橋一楞,完全不走腦,“血?”

唐修,“……”

“黑的把白的殺了,白的又去找黑報仇,雙方都流了不少血。”江橋說著站起來,指著集魂幡說道:“你看,你這些小格格裏有黑有白,紅色是蔓延開的背景色,不就是雙方都在狂流血嗎?黑白廝殺,亙古大戰。”

唐修,“……”

好想找一捆膠帶把這家夥該死的腦洞封起來。

唐修瞪了江橋一眼,又看著集魂幡,沈沈地嘆了口氣。

有一件事他不明,在集魂幡今世開始異動之前,第八十一縷未集之魂所在的扇形是白色的,因此集魂者們皆知第八十一魂是善魂,集魂幡上四十惡四十一善,善比惡多一,這是萬年來修行人士共同認可的。

可是大概沒人能想到,這集魂幡第八十一魂現在突然變成了紅色。

就是從那次褪色之後,白色的第八十一縷未集之魂突然漸漸染了紅。集魂幡雖然不再異動,但那紅色在一天天蔓延,已經在那扇形裏暈開三四成了。

還有一事他不明。既然排除掉陸康景案和集魂幡的關系,那麽剩下的可懷疑目標也就只有江橋了。可是……剛才江橋吻了他手心,就連他自己心裏都有感覺,為什麽集魂幡一動不動呢?

好像自從上次取得突飛猛進的進展後,這老東西除了默默變色,就又陷入了新的一輪沈睡。

可是上次……明明也沒發生什麽。

“誒,你在想什麽?”江橋手伸在唐修面前晃了晃,“困了?”

唐修回神,搖搖頭。他的視線落到江橋的嘴唇上,某導演把自己養得很好,嘴唇紅潤還有水光,就算沒有剛才那一吻,也是能想象到的柔軟極了。

唐修心裏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。

他擡眼看著江橋,“導演,再幫個忙。”

江橋,“嗯?你說唄。”

唐修黑亮亮的眼睛非常純潔地看著他,壓低聲音,“我們接個吻,就一下。”

江橋整個人頓時懵逼。老祖宗好道行,一句話讓他這個見慣大場面的導演從心口麻到頭皮,瞬間口幹舌燥,胸腔裏咚咚狂擂。

“啊?”

他二人原本一個站在床邊,一個坐在床上。唐修是個行動派,見他沒有拒絕就從床上跪起身子。劇組的床低矮,江橋還是比他高一塊,於是老祖宗自然而然地雙手抓著江橋的襯衫胸口,迫他往下低了低。

江橋的世界突然變得很安靜。

很靜很靜,仿佛歸於混沌一片白亮。他腦海裏像是有耳鳴,整個人如同被電暈了,大腦完全放空。

視線中,只有唐修在床上跪直脊背,仰著頭將嘴唇貼上來。那人一雙瞳仁漆黑清澈,繃緊的脖子優美而修長,喉結輕輕動著。

無法抗拒,沒有人能抗拒。

江橋眼看著那兩瓣粉色的唇靠近,直到溫熱的感覺觸碰到自己嘴唇。他的鼻梁被碰了一下,吻他的人歪了歪頭,錯開一個角度。

唐修的氣息盡在鼻息間,少年輕輕的呼吸聲是這世界上唯一的聲音。

……仿佛能感覺到神經在腦海中一根一根崩斷,理智潰敗,喪失全部的思考能力。

江橋知道,他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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